感念文章

Thursday, February 28, 2008, 09:56 AM

吳瑞院士的典範永遠在我們心中

今年2月12日,是舊曆年過後的第一個上班日,正準備迎接許多人上班後會傳送過來疲勞轟炸的e-mail。

沒想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,竟是吳瑞院士於2月10日過世的消息!腦中先是一片空白,緊接著,腦海裡不斷浮現吳院士炯炯有神的閃爍雙眼,面帶微笑、精神奕奕的影像。直覺怎麼可能?幾個月前看到他,還是仙風道骨、老當益壯的模樣,一如往常般、一邊靜靜的聆聽我簡短的近況報告、一邊做筆記,並要了我近來發表報告的抽印本。這樣一位活到老、學到老,孜孜不倦、極為照顧晚輩、且頭腦與精神狀況俱佳的慈愛長者,怎麼毫無預警、說走就走了?

初識吳院士至今,正好是20年。腦海中翻過一頁頁在他實驗室的點點滴滴往事。1988年2月,我在Cornell大學的植物系已進行一陣子的博士後研究。當時吳院士的實驗室在水稻基因轉殖技術上早已居領先地位,尤其發展出利用基因鎗轉殖水稻的技術,以及可在水稻中高效率表現的actin啟動子,更加顯著提高利用基因轉殖水稻研究基因功能的效率。我對水稻研究一向有深厚興趣,於是轉至生化、分生與細生系,在吳院士的實驗室當研究員,開啟我在水稻分子生物學的研究生涯。猶記第一次見去吳院士,是在他位於Wing Hall老建築中狹窄的辦公室,空間大概只有3 x 2平方公尺大小,與他的大名氣實在不甚相稱。他謙稱實驗室很擁擠,因此儘可能將空間讓給學生與助理使用。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個深刻的印象─處處為別人著想。

當年4月,中研院分生所在美國徵才,我準備去應徵。吳院士對我面授機宜一番。他很和藹地告訴我做幻燈片的技巧,他說每張幻燈片的字不要太多,最好不要超過 50個字,這樣觀眾才不會視覺疲勞,也較能專心聽演講。這個原則非常有用,直到現在不只我自己受用,我也傳授給學生與助理。他就是這麼一位為學生設想周到的老師。

我在Baltimore應徵分生所研究員的工作獲得錄取,就繼續留在吳院士實驗室工作。實驗室所有同仁在8月14日為他慶祝60 歲生日,看著像聯合國般的20多位實驗室同仁熱情的高唱生日歌,他感動高興不已。那時候,我覺得他照顧這麼多人,真了不起。10年前,他的學生為他的70 歲生日舉辦研討會,我因孩子小,家庭與工作兩頭忙而未能參加,深感遺憾。今年適逢他80歲生日,他的學生計畫於10月初再籌備一個研討會,我自告奮勇代表分生所去Cornell為他慶祝。但是,好遺憾!他竟然等不到這一天。我想,不但是我們,連他自己大概都沒預料到會走得這麼快,讓我們突然覺得─好多要跟他說的話,不知道要去向誰說了?

我在吳院士的實驗室雖然只待了8個月,卻學到很多,除了知識與實驗技巧的獲得,也交了很多朋友。他的實驗室分散在樓上與地下室兩個地方,只能同時容納大約15個人工作,卻進來了20多人。因此,很多人不得不日夜兩班輪流使用同一張實驗桌,雖然如此,依舊井然有序,真是難能可貴。台大農藝系劉麗飛教授,當時也在吳院士實驗室進修,我們同在地下室工作,成了莫逆之交的好朋友。

1988年10月2 日我生下兒子任康,才休息一個星期,就回去工作。吳院士看到我非常驚訝,直叫我回家多休息。我告訴他再過兩個星期就要回台灣到中研院分生所任職,有好多事要做,因此不能休息太久。當時,我剛完成一項別的學生花了三年仍做不出來的計畫,他很捨不得我離開,但是我告訴他回台灣後,會繼續與他合作。1988年 10月22日,我們一家四口回到台灣。11月1日我開始在分生所建立自己的實驗室,而吳院士也在1989年1月回到分生所,接下黃周汝吉院士的棒子,成為第三任分生所籌備處主任。吳院士是我的上司,也是老師,更是合作研究的同伴,他協助我開展研究生涯,是一輩子的恩師。

20年來,吳院士持續關心我的研究工作,總是不斷地為我打氣,因為我是他在台灣這塊土地,開始從事水稻分子生物研究,所播下的種子,他要看到我生長及茁壯。20年前,在台灣從事水稻分子生物訊息傳遞及基因調控的研究,處處受到限制,因為無法進口基因鎗,水稻基因轉殖技術困難度高,以及基因體未解序。因此,吳院士回到台灣,一定要來看看我有哪些進步的地方。後來,我們發展出更高效率的農桿菌轉殖水稻基因的方法,很多實驗得以突破。每次,他看到我的研究成果都很高興,因為他所種下的這粒水稻種子,不但發芽、成長、茁壯,且結出更多的種子,在台灣四處散播,也因此使得台灣的水稻分子生物研究,能在國際舞台發光、發熱、交出亮麗的成績單。

自吳院士過世後,美國及中國大陸很多學者寫了不少紀念他的文章,看過之後,方才知道我對他的瞭解有限。因為他從來不會主動提及他自己特殊的身世及貢獻。他出身書香世家,父親吳憲是考取庚子賠款的留學生,在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第一代生物化學家,桃李滿天下。母親嚴彩韻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化學碩士,也任教及從事生物學研究。他在一個科學世家的環境中長大,但是做事認真、負責,為人和藹親切,行事低調,不自詡自誇,生活簡單樸實。

吳院士早期在基因重組及定序上,有非常重大的學術貢獻。他在1979年至1993年間,一連編輯九冊Methods in Enzymology中的Recombinant DNA系列,更是當時分生技術的經典參考書。他在學術研究上的至高成就,已有許多文章敘述過。我認為其他最值得推崇的,是他的研究具有博愛的精神。近25年來,他轉移心力至水稻的研究上,一心想的是如何增加抗逆境能力及更豐碩的產量,以造福貧窮國家。他提攜後進不餘遺力,成立的中美生物化學聯合招生制度(CUSBEA)為400多位中國大陸優秀年輕的學生,開創了到美國深造的機會,這些學生已有許多在美國學術界成為傑出的學者,對中國學術水準的提升有長遠重要的影響。他念茲在茲的,也包括台灣生物科技的發展。23年前協助籌備中研院分生所,19年前成為第3屆主任。10年前也協助成立中研院生農所(現在的農生中心),造就許多植物分子生物及農業生技的先進人才。他也把所獲上百萬美元生技公司的技轉金及積蓄捐出來,做為學生獎學金及推動科學研究的基金。他是一位全方位的學者,他的遠見、努力、成就與貢獻在中國與台灣的科學歷史上,絕對佔有重要的一頁。

吳院士的過世,讓我有著極大的失落感。不時想起他輕瘦卻踩著穩健步伐的身影;總是揹著一個環保布袋,面帶微笑向大家問好的慈祥面容;總是坐在演講廳第一排勤做筆記的背影;總是熱誠的關切台灣農業研究的近況…..在在讓我覺得他實在走得太早了,讓我們失去一位好老師及好朋友。希望他到了天堂,能夠知道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。

中央研究院 分子生物研究所 余淑美
2008/02/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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